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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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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一道朱紅色的鐵門,一個高高的身影和一個矮矮的身影相顧無言。

綠間眼神空白,一動不動地看著門裏金發碧眼,個頭大概剛剛到他膝蓋的小不點。

渾身上下無一不肉嘟嘟的小不點抱著和他腦袋差不多大的球,張著嘴巴仰著頭,楞楞地望著來人。

三分鐘後。

毫無征兆地。

“嗚啊————!”

稚嫩的哭聲響徹了周末靜謐的街區。

——————————————————

綠間真太郎現在手足無措。

綠間真太郎現在十分慌張。

這外國小孩是誰?哪裏來的?為什麽出現在這裏?為什麽突然就哭起來了?

小孩哭嚎得很厲害,仰著頭張大了嘴巴,眼淚糊滿了那張肥嘟嘟的臉,順著圓溜溜的輪廓滑到幾乎看不見的脖子處,打濕了衣襟,而且越來越濕,看起來根本沒有暫停一下的意思,這讓幾度想開口的綠間都沒法把話說完,只能更加慌亂。

綠間很慌亂,但他懷裏的綠間由依子卻出乎鎮定,伸手拽了拽她哥哥的衣領,“哥哥,放我下去,小弟弟在哭。”

我當然知道他在哭!

手忙腳亂之下綠間的大腦顯然跟不上身體的反應速度,把綠間由依子放到地上後他都還沒從焦慮的狀態中出來,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妹妹冷靜而有些費力地推開了鐵門,然後走近那個哭的一抽一抽的小孩,掏出手帕擦上了他濕漉漉的臉。

“弟弟不哭。”

綠間由依子溫和又耐心地一下一下擦著金發小孩的眼淚,另一只手在對方頭頂輕柔地撫摸著,嘴裏安慰:“乖哦,不怕不怕~”

為什麽讓他不怕?!意思是我嚇到他了嗎?!

兄長大人表示震驚到變形。

然而不論綠間怎麽用扭曲的表情在抗議著,那不知名的金發小孩還真在綠間由依子的安撫下漸漸停止了哭泣,木木地看著微笑的小女孩,臉上的嬰兒肥因為抽噎一顫一顫的。

綠間由依子老神在在地又摸了摸小男孩的頭,稱讚:“真聽話!”

綠間真太郎的表情仿佛吃了蒼蠅,滿腔說不清道不明的糾結。

直到熟悉的女聲從屋子裏傳出來。

“Олег,Почемуплачешь(奧列格,怎麽哭了)?”

淩瀨白一出來就看到自家的傻弟弟滿臉淚痕,傻乎乎地回頭看著自己,胸前的衣服也濕了一小塊,拿著手帕看起來剛幫他擦完眼淚的是綠間家的小姑娘,而她的兄長,自己的男朋友,木然地站在鐵門外,表情一言難盡。

“……什麽情況這是?”

她剛說了這麽一句,全場最小的那個忽然扔掉手裏的球,撒開小短腿像個小炮彈一樣朝她沖來,一把抱住了她的腿,看起來想把自己整個掛上去。

雖然不知道這小子又怎麽了,但淩瀨白還是先彎腰把他抱了起來,然後才向綠間走去。

綠間看著那個小胖球,表情僵硬,幹巴巴問:“……這是誰?”

順勢揉了揉綠間由依子的頭後,淩瀨白把門拉開示意綠間進來,“我弟弟,怎麽了?”

“……你弟弟?”

“嗯,我小叔叔的兒子。”

“怎麽會在這裏……”

“我叔叔嬸嬸來日本參加一個活動,去北海道前先托我照顧他兩天。”

看著綠間陰雲密布的臉,再看看自己懷裏的小鬼,淩瀨白遲疑了幾秒,“……你欺負他了?”

“才沒有!!”

綠間幾乎跳腳的駁回讓淩瀨白又楞了一下,“那……你嚇到他了?”

“……”

很想反駁可是不知道從何說起。唯有心塞。

懂事的綠間由依子自下方輕輕扯了扯淩瀨白的衣角,一邊替淩瀨白解惑一邊給她哥哥解圍,“白姐姐,我哥哥什麽都沒有做,就是站在外面和小弟弟對視了一會兒,然後小弟弟就哭了。”

綠間由依子小朋友體貼地又補充了一句:

“可能小弟弟是嚇到了吧。”

讓她哥哥心如刀割。

綠間灰敗的臉色讓淩瀨白突然笑了起來,而且是憋不住噴笑出來那種。

“要說你嚇哭他……是也不是吧。”

“我沒嚇他。”綠間已經不想再多解釋了,撫著額際看起來一下老了十歲。

“其實吧……”淩瀨白清了清嗓子,含笑拍了拍綠間的肩,“他爸爸走之前,拿著顆西蘭花對他說,如果看到有這種腦袋的人就要小心,因為他姐姐可能會被搶走。”

“然後……然後這小子當真了……”說話時尾音都在發顫,可見憋笑憋得多辛苦。

綠間的臉一下全黑了,幾乎是磨著牙,狠狠道,“我哪裏像西蘭花!”

淩瀨白還真思考了半秒,“額,頭發?……好啦好啦我錯了別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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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列格冷靜下來後,抱著淩瀨白的脖子好奇地打量著笑得溫溫和和的綠間由依子。說起來綠間由依子也是綠頭發,但是這小子對這個小姐姐沒有半點戒備,完全不像對某人,一旦準備被靠近嘴巴就要扁起來。

淩瀨白看他那麽好奇,就把他放到了綠間由依子面前,推了推他的小屁股,“跟小姐姐打招呼呀。”

這句話是用日語說的,綠間還以為是她一時沒註意到,結果發現不是這麽回事。

小豆丁看著比自己高半個頭的小女孩,有些害羞地捏著自己的衣角,惴惴不安地回頭看了淩瀨白一眼,被對方又往前輕輕推了推後,方才囁嚅著:“привет……”

跟個蚊子叫似的。

結果淩瀨白果然糾正了他,但說的不是音量問題。

“在日本要說日語哦,奧列格。”

綠間剛想說別為難小孩,結果金發的小豆丁磕磕絆絆就來了一句“こ、こんにちは”。

這句聽懂了的綠間由依子燦爛地笑了,友善地主動牽起小男孩的手,“弟弟你好,我叫綠間由依子。”

然後得回來兩枚懵懂的眼神。

“白姐姐……?”綠間由依子不解地看向淩瀨白,後者揉了揉她的頭發,笑道:“奧列格雖然會說日語,但只是一點點而已,而且只會一些很簡單的詞。”

“不知道可不可以麻煩由依子稍微教教他呢?”

淩瀨白這麽對綠間由依子道。

因為祖母是日本人,所以淩瀨白和奧列格的父親都是從小俄語日語雙教育的,這點延續到了下一代也一樣。

奧列格這孩子別看他胖憨憨的,其實腦袋很好,一教就會,只是由於年齡限制所以目前會的詞匯還比較少,但加上比劃的話也能很好地表達自己要說的話。

就是因為父母忙碌,經常扔給爺爺奶奶帶,所以除了被好廚藝餵出來的過多肉肉外還有點膽小。

老爺子只記得教他怎麽好好吃了。

“我會的,白姐姐!”綠間由依子可能因為很少見到比她還小的孩子,所以忽然間責任感爆棚,神情堅定仿佛剛剛接受了什麽艱巨的任務。

“那我先謝謝由依子了。”

進屋後,綠間由依子難得沒有像往常一樣第一時間去抱格蘭格,而是指著格蘭格,脆生生地教奧列格怎麽說日語的“貓咪”。

奧列格雖然剛開始有點懵逼,但在小姐姐鼓勵又期待的眼神中,還是反應了過來,鸚鵡學舌般重覆起了綠間由依子的話。

這讓綠間由依子一時間升騰起了滿滿的自信感。

兩個小的蹲在格蘭格身邊,覆讀機一樣一邊擼貓一邊重覆著“耳朵”、“鼻子”、“嘴巴”什麽的,兩個大的就靠在門邊“慈祥”地圍觀。

想起剛才的折騰,綠間真太郎的臉色不太好看,“白……你弟弟似乎不怎麽喜歡我。”

淩瀨白瞥他一眼,“那我可管不著~”

“什麽?!”綠間一急,“你不會以為這跟你沒關系吧!”

淩瀨白只回以欠揍的嘻嘻嘻,他的臉色頓時更難看了。

看看時間,差不多可以開始準備午飯,於是淩瀨白擡腿向廚房走去。奧列格也不知是對“進廚房”有什麽特別的執念,一看到淩瀨白往那邊走,手撐著地就站了起來,邁著小短腿也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結果剛走出幾步就看到那個大高個也和自己往同一個方向去。

“……”

小孩肉嘟嘟的臉上又是一陣茫然的神色,然後……

嘴巴開始一抖一抖。

綠間瞬間後退三步,一臉驚悚地看著要哭不哭的小家夥。

結果對方看他遠了,抽了抽鼻子,把準備出來的眼淚又憋了回去,繼續向廚房邁進。綠間由依子看小朋友過去了,也站起來跟上,兩人一起到了廚房裏,在淩瀨白的招呼下幫忙洗蔬菜去了。

廚房裏端的是其樂融融,綠間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客廳裏,只覺得不知道打哪來的一陣冷風吹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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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的時候,淩瀨白和兩個小的坐一邊,綠間孤零零地坐對面。

奧列格這孩子一上飯桌整個人仿佛加持了一層閃光的背景,看起來期待的不得了。綠間由依子本來還興致勃勃地想餵他吃飯,結果根本不需要,他自己拿著小勺子吃的香甜不已,偶爾嘴巴漏幾粒米,還知道先停下來把米粒吃幹凈。

而且……

“西紅柿!”

“土豆泥!”

“牛肉!”

……

綠間現在終於感受到了濃烈的吐槽能量在身體中蔓延。

敢情這孩子說食材說得比日常用語還溜嗎?!

淩瀨白低頭吃飯,無視對面強烈的電波信號。

得不到回應的傳統型男人綠間不得不把目光調轉向了扒飯扒得幾乎要把臉埋進去的奧列格,結果讓他沒想到的是,小孩的姐姐沒接到他的信號,這小孩自己卻敏感地在他看過去的第一時間頓住了,整個人靜止下來,隨後慢吞吞地擡起了頭。

兩人的目光撞到一起。

“……”

“……”

小孩臉上的肉以肉眼可見的幅度開始了顫動。

“!!”綠間嚇得趕緊移開了眼睛。

就這樣,綠間結束了味同嚼蠟的午飯,又遠遠地看著兩個小孩玩了一圈,好不容易才迎來了他們的午休時間。

淩瀨白給兩個小孩分別蓋好小被子後,一回頭就看見綠間好像剛從刑場下來的表情,一陣好笑,“有那麽誇張嗎?”

“不是誇不誇張的問題,你弟弟一見到我靠近就要哭的啊!”

現在還只敢坐在沙發最遠角落的綠間憋屈地說。

其實不管那孩子是不是淩瀨白的弟弟,綠間一直以來都很不擅長應付會哭的孩子。他覺得小孩最可怕的一點就是難以溝通。

淩瀨白過去坐在他旁邊,身子一歪掛到他肩上逗他,“你不是很會帶由依子嗎?”結果綠間義正言辭地就是一句“由依子很聽話,也很少哭,而且願意聽大人講道理。”

淩瀨白順著這話想了想,感覺腦內大概模擬出了綠間小時候是個什麽模樣。

一定是在由依子的基礎上,再老成的像個小大人一點吧。

這麽想著,她看著近在咫尺的少年清俊的側臉,噗嗤地就笑了出來。

“……又笑什麽?”綠間現在已經心累得只能露出這種無奈的表情了。

“沒有沒有,只是試想了一下小真一本正經地跟一個還不會爬的小孩講道理的樣子……噗哈哈哈哈哈哈!”

淩瀨白笑得埋到了綠間懷裏,艱難地控制著自己的音量不吵到兩個睡著的孩子。綠間咬牙切齒地摟著她,嘴上憤憤反駁:“我跟由依子講道理的時候她都會走路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

“別笑了!!”

吵鬧間,兩人也不知什麽時候滾到了一起,等回過神來的時候雙唇已經膠著,細密地親吻了起來。當然這個吻隨著奧列格睡懵了的一個打滾加一聲不知哪國語言的“啊噠!”瞬間被分開了,兩人幾乎是以飛一般的速度從沙發上彈了起來,然後綠間只能眼看著剛剛還在懷的溫香軟玉跑著抱弟弟去了。

……所以說小孩子是世界上最難以理解的生物!

……

後來的時間綠間是在淩瀨白的書房度過的。他強迫自己把“女友的弟弟很討厭自己”的滿腔悲憤投入到文字中,順利地沈浸後終於平靜了下來。等他重新擡起頭,一看時間已經過去快兩個小時了。

脖子都有些酸脹的綠間站起來活動了一下,打開了書房的門。屋裏還是靜悄悄的,他估計孩子們還沒醒,就繞過客廳打算去小花園走走。

結果在外廊迎面撞上了拿著小皮球的奧列格。

不知什麽時候醒了,又什麽時候跑到了小花園的孩子一看到他,整個人楞在那裏。半晌,小孩渾身的肉開始以細小的幅度亂顫,手裏的球就這麽在抖動間從兩手中滑了下來。

在地上一彈一彈,滾到了綠間腳下。

“……”

“……”

怎麽辦撿還是不撿撿還是不撿撿還是不撿……綠間的腦袋裏頃刻被這兩句話刷屏,也跟著像個竹竿一樣杵在原地動也不敢動,腦門上一下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在不知多少個循環後,他終於像個生銹了幾百年的機器人一樣,哢吧哢吧地蹲下了身子,慢慢地撿起了那個黃色的小皮球。然後控制著力道,準確地把球扔到了還僵硬著的小人的懷裏。

真的是準確地落到了對方還保持著原來姿勢的兩手間,連反彈的可能性都被出手時的力道化解了。

就是這麽一遭,讓小孩突突突抖動的肉忽然像摁了暫停鍵一樣停住了。

只見他恍恍惚惚地低頭看了看手裏的球,又看了看綠間。

看看球,看看綠間。

神乎其技的,他這次居然沒有要哭的征兆,相反似乎在絞盡腦汁思考什麽。

又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有了別的動作。就當綠間以為他要跑掉的時候,他不僅沒有如他所想地離開,還揮動了兩條小小短短的胳膊,用力地把球朝綠間拋了回來。

當然因為力道有限,那皮球依舊像剛才一樣彈了幾下,才滾到了綠間腳邊。

“……”

看著再次回到腳下的球,綠間的大腦有一瞬間的卡頓。

這是……還想再來一次??

思考了幾遍,還從難得正視他的小豆丁圓滾滾的藍色眼睛裏看到了點期待的影子後,綠間遲疑地蹲下了身,撿起那個球,再次重覆了之前的拋投動作。

當然又是準確落到這回特意擺好了手的小孩手裏。

這回綠間清楚地看到小孩的胸脯重重起伏了一下,眼睛也睜得更圓了。

這讓他心裏燃起了一點無名的小小希望。

果然,小孩後退了幾步,再次用力把球丟向了他,證實了綠間的猜想。

這孩子——和他玩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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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因為本身很有耐心還是欣慰占據更多,綠間就這麽以一個小小的皮球為媒介,和小孩玩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兩人之間的距離也從打個照面一方就能哭起來,到綠間能站在奧列格旁邊指導他單手拍球。

也正如綠間自己想的那樣,小孩子十分難以理解。明明之前把他當要搶走他姐姐的惡徒,一見人靠近就怕的要死,現在居然能用閃閃發光的眼神看著他了。

神奇的粗線條生物。

淩瀨白從廚房找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大一小在她前天特地放的幼兒籃筐面前投球的樣子。

綠間從後面半蹲著托著小豆丁的手,帶著他用標準的三分球姿勢將小小的皮球投進了那個矮矮的籃筐中。

小豆丁臉上的肉又開始顫,不過這回不是怕的,是興奮的了。

“哇哦……”淩瀨白小小的感慨了一聲,然後識相地悄悄退了回去。

等到晚飯時間,綠間帶著綠間由依子要離開的時候,奧列格已經能拉著他的衣角,仰著頭別扭地不想松手了。

綠間由依子看著這情形,小跑過去扯著淩瀨白的袖子悄聲問她,“白姐姐,小弟弟不怕我哥哥了嗎?”

淩瀨白眸中帶笑地看了一眼正把奧列格抱起來,一本正經地和他講道理,也不知道語言通不通的綠間,彎下腰來輕聲道:“看樣子是不怕了呢。”

“發生了什麽嗎?在我睡覺的時候?”

“這個……”淩瀨白想起後來又去看一次時聽到的話,笑容蔓延到了整張臉上。

“我也不知道呢。”

你哥哥認認真真地比劃著跟奧列格說“你姐姐永遠是你姐姐,現在先借給我好嗎”的樣子,我可沒看到。

嗯,後面兩個“男人”嚴肅的拉鉤我也沒看到。

作者有話要說: 奧列格:(天真)要還的哦。

翠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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